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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小的老头手中,收了几块大洋。
至此,“盗匪”斩首,绑架案“告破”。天地间下起淋漓的冷雨,秦北洋拽着阿幽的胳膊跑向屋檐。身后一只大乌鸦展开双翅,冲天而去。
秋风秋雨,飞艇无法升空,昨晚有些损伤,美国技师只能留在当地修理。
钱氏父子,秦北洋、齐远山,带上阿幽,五人乘乌篷船离开绍兴。青帮数艘小舟护送。艄公披着斗笠蓑衣,手脚并用在雨中划桨。两岸浸泡在氤氲烟雾中,小桥流水,枯藤老树,如一卷卷丹青水墨展开,秦北洋把手放入杭甬运河水中。诚如郁达夫先生所说,南国的秋“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意将尽,寒冬在望。
午后,乌篷船划到萧山,渡过宽阔汹涌的钱塘江,遥望六和塔、凤凰山,便到了浙江省城杭州。
众人上陆步行,经凤山门入城,到西湖边走了几步。风雨中,一片红衰翠减,西子湖分外凄凉。白堤尽头,西泠桥旁,偶遇六角形方塔的秋瑾墓。秦北洋想起今早的古轩亭口,便拉着齐远山一起深鞠躬。
黄昏时分,他们在杭州坐上沪杭线火车。阿幽似坠入陷阱的小兽,秦北洋看出她是第一次坐火车,便跟她说起蒸汽机的原理。阿幽一知半解,以前流浪时路过铁路线,远远看到一条钢铁长龙呼啸而过,撞死无知的乞丐与农妇,便觉此物凶险万分。
坐在一等车厢,钱老板说起赛先生机器铁工厂,便一扫被绑架七日的萎靡。秦北洋说自己也是工匠世家,若能学习西洋机械技术,用于宅邸与器具制造,必能上一台阶。为免别人忌讳,他用“宅邸”代表陵墓,用“器具”代表镇墓兽。
四小时后,火车抵达上海西站,夜已深了。
钱氏父子宅邸就在附近,他们先行回家,给了秦北洋与齐远山各三百大洋酬劳,又答应给欧阳思聪奉上五千大洋的谢礼,明日即送到府上。
齐远山对白花花的银圆吹了口气,侧耳听着贵金属的回响声,抬头看到一轮月光。
“我恨袁世凯,但不恨袁大头。”
他叫了一辆四轮马车,载着自己和秦北洋、阿幽,前往虹口的海上达摩山。
西洋的四轮马车,不同于中国的两轮马车。四个轮子更平稳舒适,车厢空间也较宽敞,可载运更多货物。关键是四轮马车有转向系统,灵活度远胜于中国马车。秦北洋感叹西洋人的机械设计,可规模化批量生产,从螺丝钉到螺栓、螺母、轴承,等等。中国工匠则囿于师徒传承,每个人做出来的都不同,虽各有特色,巧夺天工,却无法转为工业化产品。
齐远山看着车厢外的上海,有的路段是煤气灯,有的又是电灯,正处于两个时代交界。阿幽扒着车窗,好奇地观望这座陌生的城市。
“嘿”秦北洋听着马蹄声声说“妹妹,欧阳家宅邸对面有个旅馆,你暂且先住一晚。明天,我再给你寻找租房以及小坤班。”
如果把阿幽带到海上达摩山,哪怕谋个丫鬟、用人,欧阳先生也不可能应允。最近,欧阳家风声鹤唳,日夜都有带枪的青帮看家护院,对人员进出盘查得紧呢。
“明天一早,我就去虹口码头,监视那艘可疑的秘鲁轮船。”
第五十一章火烧达摩山
“刺客真的躲藏在船上吗”秦北洋拉上车厢玻璃窗帘,只露出一道缝隙往外看,“你说,此时此刻,会不会有双眼睛正在监视我们远山,不用避讳阿幽。她的命是被我捡回来的,你说吧,我不想等”
阿幽冰雪聪明,立时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头倒在车厢角落里,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无论八年前的天津德租界灭门案,还是两年前香山碧云寺刺杀案,抑或两个月前的上海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案,都是冲着你秦北洋来的。现在危机四伏,你务必要当心”
齐远山一把抓住他的手,青春年少,寒夜里的手掌心热得滚烫。
四轮马车已自西向东横穿大半个上海,抵达公共租界的苏州河北岸,虹口一带密如蛛网的小道。
忽然,拉车的马匹嘶鸣几声,无论车夫再怎么抽鞭子都不走了。马车外呼啸着开过一辆大卡车。秦北洋感到一阵燥热。马车夫说有条凶狠的大狗挡道,把马吓住了。齐远山下车,发现是海上达摩山养的看门狗,纯种的德国黑背,怎么跑到街上来了反正转过路口就到了,秦北洋付了车钱,带着阿幽向前走了几步。
海上达摩山。
望着这栋三层楼的折衷主义建筑,坚固如中世纪的堡垒,秦北洋内心的燥热愈演愈烈。他先给阿幽在街对面的旅馆要了间客房,让她早点休息。
齐远山想把那条德国黑背抓回来。平日里这条狗最听他的话,这回却疯狂地攻击他,幸好他抓了根木棍自卫,狼狈不堪地逃回大门。
他俩小心地走进外面的院门,没有看到门房,齐远山更加疑惑,高声叫喊两下,整栋公馆坟墓般死寂,没有一盏灯亮着,像黑暗中的大海。
秦北洋胸口的坠子又发热了。
洋房底楼有着巴洛克式的大门,悬挂“海上达摩山”的匾额,前清名臣洋务派大佬盛宣怀所题。秦北洋仰着脖子站在底下,总感觉这块匾额有点被挂歪了。
走进底楼的厅堂,齐远山随手打开电灯。灯泡里发出咝咝的叫声,闪烁几下之间,阴阳明灭不定,眼前似乎飘过许多张面孔,犹如地宫里的鬼魂。秦北洋瞪大双眼,弯腰摆出摔跤动,已准备好与不速之客做生死搏斗。
电灯彻底亮了。
敌人并没有出现,眼前只有一片猩红,如同匕首刺破了秦北洋的瞳孔。确切地说,客厅里没有一个活人,却躺着十几具死尸,鲜血正在地板上蜿蜒流淌,浸湿两个少年的鞋尖。
齐远山的两颊都在抽搐,他认出了门房的脸,接着是司机,还有四个保镖、两个厨师、三个女佣、一个丫鬟、一个园丁,总共十三口人。
这些面孔有的惊恐,有的迷惑,有的愤怒,也有的平静。至少有七个人死不瞑目,双眼死鱼般地看着天花板,或注视刚刚闯入的秦北洋。
齐远山的膝盖在颤抖,不由自主跪在血泊之中,向十三个死者磕头顿首。
尸体被平摊在客厅地板上,显然不可能在这里被杀,而是死后被拖进来,仿佛列队迎接主人归来。秦北洋靠近了一一查看所有尸体脖颈都有两寸长的伤口,他甚至大胆地用手指伸入伤口,触摸到断裂的气管,确认都是被匕首割喉所杀。
唯独有两个保镖,除了割喉,胸口也被扎破,大概是有过一些搏斗,但也不过多活了几秒钟。
“血还是热的”
秦北洋打破这该死的平静,他意识到这些人刚死,凶手还没走远,或者就在这栋楼里
全身血液涌上头顶,他飞快地奔上二楼,几乎被楼梯绊倒,发现私家博物馆的大门开着。摄手摄脚进去,闻到一股腥气。他在墙上摸到电灯开关,同时摸到一块弹孔,镶嵌着变形的铜弹头。灯亮的刹那,博物馆已变成了废墟。
所有的玻璃柜子都是空的。
除了门口装饰的一对鹿头鹿角还在,西周的青铜大鼎、西汉王陵的兵阵俑、唐三彩的武士与侍女、北宋的汝窑天青釉碗、西夏的水月观音绢本彩绘、辽代的木雕佛像
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仿佛它们从没来过这里,仅仅存在于秦北洋的大脑幻觉之中。
他飞奔到厅堂最深处,发现幼麒麟镇墓兽也不见了。
“九色”
秦北洋狂怒地呼喊“爱犬”的名字,却在玻璃柜子的背后,发现了一具尸体。
刚看到那两撇拿破仑三世式的胡子,他就明白这栋房子的主人也死了。
欧阳思聪倒在血泊中,咽喉被割开两寸长的口子,气管暴露于空气。脸颊有道细细的伤口。他的右手握着把左轮枪,秦北洋掰开死人的手指,枪里还有五发子弹。说明欧阳思聪在临死前,进行了短暂的反抗。可惜,子弹擦着刺客身边飞过,击中了电灯开关旁的墙壁。
他蹲下来在欧阳思聪的耳边轻声问:“是谁杀了你是谁抢走了九色”
与此同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安娜”
秦北洋疯狂地冲出私家博物馆,打开二楼的琴房,却是空空如也。齐远山也冲了上来。两人一块儿跑到三楼,踢开每一间房门,包括顶层的小阁楼,都没发现欧阳安娜的踪迹。
“安娜九色安娜九色”
一个少女与一头幼兽的名字,不断回荡在这栋死气沉沉的公馆上空。
突然,齐远山感到楼下热得不行,紧接着火苗蹿了上来。整段楼梯全是熊熊烈焰,根本没办法往下走。
必是杀人凶手在楼下点的火。
两人眼看就要被烧死。齐远山推开窗户,正好有棵银杏树,伸过来一根粗壮的枝丫。他们从窗户跳出去,沿着树枝和树干爬下来。
回到院子里,只见整栋三层洋楼都被火焰包围,不断有火舌夹杂砖瓦木块坠落。秦北洋还想要冲进火场去找他的安娜与九色,却被齐远山拦腰抱了回来。
他们一步步退到大门外,深夜街头已围拢不少人。火焰中的达摩山,发出春节鞭炮般的噼里啪啦之声,全是木头等器物的爆燃声,房梁与木柱的坍塌坠落声。火光把秦北洋的面孔也涂得通红,顺便烧焦了几截头发。他痴痴地看着大厦将倾,烈焰卷上高耸的屋顶,火星直冲乌黑夜空,月亮都变得暗淡失色。
火烧达摩山。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热焰刺得秦北洋眼泪直流,口中念念有词,孔尚任桃花扇的名句。
消防车呼啸着赶来,向着火场喷射水龙头。同时赶到的还有印度巡捕,看到秦北洋和齐远山从火场中逃出来,便不由分说地要把他俩绑起来。
刹那间,身上沾满死者血迹的秦北洋意识到自己成了杀人灭门纵火的头号嫌疑人。
就在他要束手就擒之时,烈焰翻腾的海上达摩山,白虹贯日般冲出一团火球。
九色来了。
第五十二章夜逃
1917年12月2日,深夜,火烧达摩山。
谁曾料到,地狱般的烈焰之中,竟蹿出一条浑身着火的大狗。
这条狗的长相古怪,尽管已烧成火球,却并不影响奔跑。背上赤色鬃毛完好,最后燃烧的狮尾,拖曳一长串火星而过。眼睛瞪如铜铃,不再发出野狼似的绿光,而是灯笼般的红光。
“九色”
瞬间,秦北洋觉得这头幼兽全身放射英雄的光环,如同涅槃重生的狮子。
它带着烈焰冲到秦北洋的身边,撞倒目瞪口呆的印度巡捕。
另一边,齐远山也拒绝被捕,他掏出大镜面盒子炮放了两枪。巡捕们纷纷退后,躲藏到四边街角准备枪战。
“北洋,守在这里死路一条”齐远山躲藏在院墙底下吼道,“红头阿三会越来越多,我们必须分两路逃跑。”
秦北洋很不情愿与兄弟分开,但这是唯一理智的选择,何况还得带上一条着火的“大狗”。oふ說下傤憱找酷o书o网kuuneto
烈焰熊熊的火场前,两个少年分道扬镳秦北洋带着九色冲过马路,齐远山则转入背后幽暗的小巷。
印度巡捕们分头追击,秦北洋选了条险路,迎面而来一群华人巡捕。九色却撞开路边一扇小门,一人一犬冲了进去。原来是对面的小旅馆,九色身上的火焰,不知为何已自然熄灭连一根毛都没少,也没有任何烧伤或烧焦的迹象,摸上去手有余温,着实令人惊奇。
旅店底楼并无后门,九色率先冲上楼梯,秦北洋只能尾随跟上。几乎同时,印度巡捕踢开大门也追上来。
往上跑了三层楼,秦北洋虽有手枪,但自从离开绍兴就卸了子弹,他正要填装子弹的当口,印度巡捕已高喊一声:“freeze”
秦北洋知道这句英语的意思是站住别动,也是印度巡捕们的口头禅。这个包着红头巾的锡克人,个头高大几乎顶着房梁,满脸浓密的胡子,像吃了枪药般愤怒,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的兄弟死于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刺客再次出现,并在海上达摩山杀人后纵火,自然把秦北洋当身背十几条人命的刺客。只要稍微动一动,印度巡捕的子弹就会打爆他的脑袋。九色瞪着一双琉璃色的兽眼,凶狠地注视着锡克人灰色的眼球。
对峙仅仅持续了三秒钟,一个大花瓶砸在印度巡捕的红头巾上。
秦北洋本能地闪开,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大花瓶破碎成几十块锋利的瓷片,穿过印度巡捕厚厚的头巾,插入头顶心和太阳穴。鲜血从庞大的身体里喷射而出,砸花瓶的女孩子被溅了一脸。
“阿幽”
死里逃生的秦北洋,跨过还在抽搐的印度巡捕,抓紧这十四岁的女孩。
二十分钟前,他把阿幽送到这间小旅馆,她的客房就在三楼。来不及说话,后面的巡捕又冲了上来。他们逃到走廊尽头,有个木头扶梯通往屋顶,就此爬了上去。
秦北洋、阿幽与九色在屋顶上奔跑,在倾斜的瓦片上保持平衡。回头再看对面的海上达摩山,大火就快被消防队浇灭了。那一带街道分外狭窄,屋檐又伸出去一大块,有的巷子顶上几乎只有一线天,竟然可以飞身越过。月明星稀的子夜,两人一兽,穿梭在上海的无数个